竟发现一群行踪诡异的黑衣人飞身掠过,心底不安,于是暗中尾随在后。
西城灯火零落,加之巷道曲折,他数次险些迷失踪迹,直到在不远处发现黑衣人正将一人团团围困,这才仗义出手。
试想苏巽不过是一介孱弱小倌,如何能与众多训练有素的杀手抗衡,若是他未因不放心前往查探,眼下只怕……
“你身子不适,怎么孤身一人便出了门?叶老板又去了何处?”
“叶哥他……说晚间要去见见老友,将我安置在客栈中便离开了,”许是被他质问的语气吓到,苏巽眼神闪烁着,微微别过头去,嗫嚅道,“我寻思着身体未复,左右也是闲着,便打算去附近药店买些损伤药物,谁想到突然遇到一伙强人,不论如何也摆脱不掉,多亏段公子出手相救……”
他越说越声若蚊蚋,垂落的鬓发遮住了脸,显得面部轮廓精致而苍白。
见他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段云泱哪里忍心再追问下去,只得轻抚苏巽的肩头以示安慰。
目光落在自己破损的衣衫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英挺的眉宇蹙起,薄唇紧抿,低吟出声:“嘶……好痛!”
苏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方才被黑衣人划破的伤口血液奔流,已然沾湿了半边衣袖。
常人见到这幅场景或许会惊慌失措,而他浸淫武艺多年,一眼便看出,那创口并不深,且并未触及经络,之所以血流如注,想必与伤者本人逆运真气脱不开关系。而受伤的角度更是诡异,只怕是有意为之……
此人又是碰瓷又是自伤,费尽心思扮演苦肉计,却是为了哪般?
礼尚往来善莫大焉,苏巽心中冷笑,面上却显得仓皇无助,忙不迭扶住段云泱血流如注的手臂,话音微微颤唞:“段公子,你的伤……”
“方才一着不慎,着了那些孙子的道,皮肉伤罢了,不碍事的。”段云泱勉力笑了笑,喘熄道,“只是伤口有些深,一时难以止住血,得尽快处理才是。”
苏巽颔首,顺手撕下衣襟,俯下`身来为他包扎伤口。
段云泱凝望着他乌黑的发顶,唇边渐染上丝丝缕缕悠然的笑意,低声道:“我这副模样回府,只怕元若拙那小子定要闹得鸡飞狗跳,长辈们也会纠缠不休。眼下我是个伤患,可受不了这等聒噪……不如无璧你行行好,让我去你那边休憩一晚,怎么样?”
他的语气透出撒娇的意味,诱哄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脆弱,精准无匹地击中了苏巽的软肋。
闭了闭眼,敛去稍显挣扎的神情,苏巽长叹一声,轻而软的气息拂在段云泱手臂上:“段公子的要求,无璧又怎能拒绝,只愿您不嫌弃才是。”
“……我又如何舍得。”段云泱语出轻佻,话至终曲却不经意地泄露了真心,耳后肌肤又传来丝丝灼热,所幸有夜幕的掩饰,并看不真切。
苏巽不由莞尔,扶住他未受伤的那只手臂,二人便相携着向栖身的客栈走去。
等到他们回到房中,已近戌时,苏巽安置段云泱坐在床榻上,自己则点燃几支蜡烛将里间照亮。
向楼下小二讨了些洁净纱布与热水上来,他便解开段云泱手臂上缠紧的衣襟,轻柔细致地擦拭起伤口边缘。
黑衣人只为生擒,兵器上并未淬毒,段云泱怕是算准了这一点,否则也不会贸然行事。
心中略微安定,他缓缓将创疤边凝固的血渍与尘灰抹去,直到刀口处重新变得洁净鲜红。
段云泱始终沉默不语地任由苏巽动作,伤口的疼痛似乎已悄然消散,存余的唯有脉脉流淌的宁谧与温存。感受着那人微凉的指尖与面板相接触,湿润的触♪感中张扬出绵延的纠缠与亲暱之感,隐秘的心弦不由自主地被拨动,余音悠长,袅袅不绝。
清洁伤口的纱布很快污损,苏巽埋首在水盆中清洗,长发滑落,现出右耳后一片白皙的肌肤来。
段云泱饶有兴致地望去,只见平滑的肌理上,一粒朱砂痣殷殷分明,极致的鲜红与洁白对比,宛若冰雪中红梅一盏,莹而亮的艳着。
他一瞬间几乎停止了呼吸。
怎么可能……
这颗痣,他分明在烛阴身上见过!
全然相同的位置与大小,分毫不差的角度。
彼时他在执行任务时被暗器射伤,创口处毒性发作,疼痛难忍,是烛阴领着他艰难寻到一处隐蔽农舍,紧急处理了毒伤,这才没有酿成后患。在处理伤口时,那人头顶的兜帽滑落,他因此窥见沉重面具后一抹不为人知的嫣红,深埋在心底,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印象如此深刻,他自问决计不会错认,试问世间又有何人能够肖似到这般程度,从分毫无差的朱砂痣到耳后的轮廓,尽数与回忆的画面完美重合?
胸口如有重锤冲击,激烈的情绪如涌潮般反复不休。他甚至不及留意到苏巽何时清理完了伤口,来到桌边将备好的金创药用热水化开,细细研磨。
他会是烛阴吗?
如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又为何武功不存,流落烟花之地?
又为何与自己相逢不识,咫尺陌路?
眸光一瞬不眨地跟随着苏巽的身影,眼眶酸涩,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事物呼之欲出。千万句疑问梗在喉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绵密的疼痛。
他挣扎着压抑下汹涌的思绪,逐字逐句地问道:
“无璧,你愿意听我说个故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倒计时诶嘿嘿!!
第14章 如渊
听了段云泱的话,苏巽动作不止,只淡淡道:“段公子若是愿意,但说无妨。”
段云泱目光如炬,一瞬不眨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视线灼热而声音清冷,幽幽道:
“如此……倘若我并非简单的商家纨绔,而是在数年前受邀,加入某个纪律森严的组织,从事杀人越货的行当,无璧,你当待我如何?”
苏巽捣药的手停滞了刹那,却并未因他的惊人之语而如何怔忪,嗓音平和无波:“公子多虑了,您见识广博,身手不凡,又岂是池中之物?况且,纵使我再有异心,面对您的发难也毫无还手之力……故而我心中所思所想,又有什么要紧。”
“哈哈哈……无璧,你当真有趣得很呐!那我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便言无不尽了。”
段云泱不禁莞尔,也懒得继续试探,索性开诚布公:“彼时我虽有武艺傍身,却从未实际接触过此类事务,一时难以独自应对,组织便指派我跟随在一位前辈身边,进行为期三月的观摩与锻炼。”
“说来也属幸运,这位前辈不是旁人,正是组织中武艺高卓、行事至为纯熟者,过往任务无一失误,深得众人敬仰。而我那时性子有些脱跳,嘴上称着尊敬,心底却是暗自不服,总想着关键时刻大展拳脚,教人刮目相看。”
他淡淡地笑着,眉宇间有无奈,亦有怅然。
“想来前辈也为我不懂事的行径操碎了心,不论是未遵照事前安排擅自行动,亦或是刺探资讯不成反被发觉,他都尽心竭力助我善后,更是并未苛责于我……甚至在他自身同样负伤之时,也不曾将我抛下。”
“将你抛下?这又是怎么回事?”苏巽袖中似有白光一收,随即端起调制好的金创药,来到床边为段云泱细致涂抹。↙思↙兔↙在↙线↙阅↙读↙
感受到药物的清凉与些微的刺痛从伤口处传来,段云泱垂下眼帘,长叹一口气:
“那时我们奉组织之命前往塞北,诛杀四处作恶的一伙贼寇。无奈沙漠中地形诡谲,我在搏杀时被淬毒的流箭射中,毒势上行动弹不得,是前辈负着我跋涉了数里地,才堪堪寻到一间废弃农舍。幸而他随身带有祛毒的丹药,我才能幸免于难……”
说到此处,他的呼吸突然有些不稳,苏巽感受到指下的手臂轻轻颤唞,停下动作抬眸望去,只见他英眉皱起,眼中似有晶莹闪烁:
“而前辈在为我治疗毒伤之后突然倒下,我这才惊觉他腹部一道长长刀伤深可见骨,墨色衣袍早已被血流浸透……我仓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是他……挣扎着,挣扎着将最后的求援焰火放出,又苦苦坚持了数个时辰,我们这才得救……”
抹药的修长手指一顿,持着药钵的掌心生出细汗,垂落的羽睫在面颊上投下淡淡阴影,遮掩了苏巽的神情,只听得他轻声问道:“那位前辈,后来又如何了?”
“返回组织后,前辈将任务出现纰漏的责任尽数揽下,在伤势未愈时便被幽禁于暗室之中思过。而我三月修习之期已满,此后的任务变为独自执行,与他再难有任何交集……可我的心里,始终挂念郁结,放之不下。”
“转眼我在组织中度过了三年有余,期间只零星见过前辈几次,却不曾料想,他竟在一年前的某次任务中失去踪迹,从此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说来讽刺,便是到了今日,我也未能亲口向他致以谢意,此中遗憾,绝非言语可表。”
暖黄的光影投射到段云泱面容上,削薄的嘴唇抿成苦涩的弧度,深邃的轮廓在光影明灭间,显得尤为孤独寂寥。
苏巽心底酸涩难当,千言万语仿佛哽在喉头,莹润的双眸眨了眨,沉默半晌,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心诚则灵,想来你的谢意,那位前辈应能感受得到。”
闻言,段云泱周身巨震,丝毫不顾伤势,霍然反手将苏巽纤细的手腕攥在掌心!
“可我不甘心……”
脑海中蓦地泛起阵阵眩晕,眼前人影憧憧,看不真切,他却固执不堪地死死握紧,仿佛只要松开手,那人便会逝去无踪:“一日寻他不见,我心中便永远不得安宁……他人的非议与决断又与我何干,纵然斧钺加身前路如晦,我又有何惧……”
“段公子,当心伤势……”
眼前那人似乎焦急地说着些什么,段云泱混混沌沌地听不分明,视线中光影逐渐零落,恍惚间,一道深植心房的身影似乎与面前的情景重合,有什么强烈的情愫冲破层层禁锢,带着汹涌的思念喷薄而出。
他听见自己喃喃地道:“所思所想,不过护他安康周全罢了。”
思绪仿佛被卷入腾跃的漩涡之中,碎裂成片,再也组织不成完整的连线。段云泱终究支撑不住,双眼闭合,摇摇晃晃地向后栽倒。
苏巽眼疾手快托住他脊背,轻柔放倒在床榻之上,随后撑着边沿直起身来,唯见嘴角一线血迹嫣红,鲜明如斯——
他竟生生咬破了嘴唇。
从段云泱开口的那刻,他便知晓自己在劫难逃,因此选择将麻沸散提前掺入金创药中……不料此人竟然快他一着,纵然先发制敌,却不敌反戈一击。
腿脚酸软无力,他倚靠着床畔的衣柜站定,极致的冰冷与灼热在胸臆中流窜不休,几乎将脆弱不堪的心防销蚀殆尽。
右手不自禁地探向腹部,隔着薄薄一层衣料,粗粝的触♪感依稀可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