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瞧,见溪水澄澈,不出片刻,竟便有游鱼争先恐后聚拢来。
昭明这才信服,笑道:“看此中鱼儿乃是触手可及,这倒连钓竿也无须备了!”
李沆也笑:“此刻已近晌午,靳主既逐花鹿去了,吾等不如便在此拿这鱼果一果腹罢!”
李沆原是戏言,然靳主良久不归,众人也的确有些腹饥,便果真捕鱼架柴点火。
越凌从未在外野食过,此刻自觉新奇,眼见着那活蹦乱跳的鱼由冰洞中起出,洗刮干净,上架烧烤,不过片刻须臾,便成了盘中美餐!只可惜这鱼骨刺甚多,且是众人信手烹来,虽别有风味,却毕竟与宫中御厨精烹细调的肴馔相去甚远,又碍于礼数,越凌但只粗尝了尝味道,便静坐一旁看他人大快朵颐。
食罢,日已中天,宗旻依旧不见踪影。越凌无奈又无趣,想在溪边垂钓静候,然这四面无遮无蔽,寒风彻骨,哪里坐得住?更莫提还未带钓具。
正一筹莫展时,头顶忽而传来几声尖利的“呜呜”声,便闻有人喜呼道:“金雕!”
这金雕虽在北地并不鲜见,然因其凶悍敏捷,又常栖身悬崖峭壁之上,因而极难猎得。
越凌不知为何,一时兴致忽起,要去猎鹰!昭明但显犹豫,不料李沆竟一口应下,自告奋勇领着天子上山寻鹰巢去了。
小经了一番跋涉,行至北坡半山腰处时,果频频见金雕身影,想来那巢穴是在附近不错了。
越凌赞道:“李卿好个神通,这金雕的巢穴实不易寻,卿却一试即得!”
李沆道:“臣自幼常在北地,也曾与山民猎户为伍,露宿山间,逐猎鸟兽,乃是常事,因而于这些鸟兽习性,尚知一二!”
越凌颔了颔首,君臣继续策马前行。
一路闲话,越凌忽想起一事,道:“近时听闻大定府出了一案,事或涉我朝马贩。。。”
李沆稍一忖,便料知此必是杨稹所上禀:大定府一案,牵涉甚广,或还因此牵出当初疯马一案的真相!自己也着实有些忧心,好在事至今尚未闻有变,看来靳人是未拿住实据,只是毕竟算一失!因而抱拳请罪:“此是臣谋算有失,当尽力补过,回朝后也甘领其罚!”
越凌笑了笑:“卿谋事已尽人力,成败自随天意,朕何至苛责?倒是朕闻杨稹言,当初乃父塞外被害,或与那些马贩有关!靳主已允朕,待当下事定,便将一干人贩悉数遣归蓟州,到时朕自命蓟州府重审此案!”
李沆闻言,心中顿百感交集:实则初闻大定府此案,他便料想这或为解开当年悬案的契机,然偏这干人是在北朝犯事,纵然真相近在眼前,他亦无可奈何!正是唏嘘,感叹天意不随人时,佳讯竟突然而至,当下怎不感激?!遂于马背上一拜:“陛芐体恤之恩,臣没齿难报!”
越凌一笑:“卿但有此心,便好生替朕守疆护土,荡贼平寇,保一方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朕心便慰矣!”
李沆回道:“安僵平寇,臣之本分,万死不辞,以报天恩!”字字掷地有声。
山路折曲,将众人带进了树林。
李沆有些踌躇,道:“林中的路未必好走,臣看不如另道绕之过去罢!”
越凌道:“何须费那功夫?”言罢策马便走,李沆不得不扬鞭跟上。
北地的山林,积雪整冬不消,一入林中,入眼惟见黑白两色,白是积雪覆盖下的树冠,黑则是树身。置身其中,仿佛进到了另一片与外世全然不同的天地,别有风趣!
越凌放马慢跑,细赏林中雪景,却也心旷神怡,乐在其中!不防耳后忽而风声啸过,便闻李沆高喝“有暗箭!”
身后顿时一阵惊乱,李沆策马上前,将主上挡在身后,眼观四路,欲找寻刺客身影,一面命众人围上护驾。
越凌当下惊魂未定,已然懵憧,但任人摆布,咬唇难发一言。
林中遇刺,便断不能再贸然前行!侍卫们只得无的放矢,一面四望寻找蛛丝马迹。可惜半日未见异常,李沆这下也有些犹疑了,正思量是否先跑出林子再说,却又忽闻人声高呼“有箭”,便见一侧两侍卫已中箭倒地!
循动静望去,远处漆黑身影一闪而过!李沆匆忙挽弓,却已不及,有数箭迎面飞来,只得弃弓拔剑挥砍抵御,却又听侍卫叫道:“后方也有人!”自大惊,欲加处置却已不及!但闻身后昭明一声惊呼“官家!”。。。
即刻间一切动静声响似皆凝住了,万籁归于静寂!
李沆不敢置信望向身后,大梁天子已然中箭坠落马下。。。
第92章 善后
事既成,各处飞矢流箭也戛然而止。
山风但起,草木窸窣之声,听来甚是平常,然此刻在李沆耳中,却聒噪的教人五内俱焚!
挽弓搭箭,迅雷不及掩耳,树后草中,箭无虚发,数个黑衣人应声滚落!尚有活口,侍卫们一拥而上。。。
宗旻闻讯赶至时,事已平息,刺客或死获遭擒!只是侍卫们皆垂首不语,宗旻心内一震,下马奔去,侍卫匆忙让道,然当中那情景,却是他最不欲见的:李沆执剑呆跪一旁,昭明正痛哭流涕,他怀中那人,面如白纸、双目紧闭,而胸`前,赫然插着一支白尾羽箭!
宗旻似觉眼前一暗,扬鞭便是一顿乱挥,近随们受了鞭子不敢出声,只跪地请罪!宗旻怒不可遏,飞起数脚揣倒跪着的人,回手便又要去腰间拔剑,状如发狂。
好在昭明此刻尚存理智,冒死谏道:“他事还请陛下过后再议,当下先回銮传太医诊治我主才好!”
这一言总是点醒了梦中人,但见那方才还揭斯底里之人即刻间便似恢复了神智,三两步上前由昭明手中夺过昏迷之人,飞身上马,一扬鞭,须臾便不见了踪迹,惟余马蹄音尚在林间隐约回荡。。。
眼看身侧人尚还愣怔,昭明狠狠一顿足:“还不速去禀杨学士!”
李沆倏忽醒神,上马疾驰而去。。。
靳宫中,听闻杨稹求见,宗旻顿觉头痛,今日之事,无论如何是他理亏,而这杨稹一张口,必是无人可招架!忖来放他入内,着实是自取其辱,然若拒见,又说不过去!踌躇了一番,终还是许其入见。
杨稹今日未随驾狩猎,却也未尝得闲,原正在中书省与南相议事,不料那李沆竟单枪匹马闯入!想当时那情境,其人戎装染血,满面惊恸,看去不似狩猎而回,倒似方历了场惊天大变!见此莫说杨稹,便是素来处变不惊者如南相萧达舆,也是赫然起身,惊问何事!
李沆只禀说上遇刺中箭,然那时过于惊惶,也或是心存侥幸之故,并未尝验查伤势,因而当下吉凶实是不知!杨稹闻此,险些厥倒,哪还有心思议事!心急惶然、跌跌撞撞便直奔宫中而去。。。
当下宗旻只忖着这杨稹将如何发难,越想竟越惶然,待果真见其人入内,心自更又悬起了。
杨稹心急气喘,竟是连见礼都忘了,一入殿中便与靳主面面相觑,或是心绪过分杂乱之故,倒全不如宗旻先前所想那般语出似箭,反之,竟是许久难出一言!
随之同来的萧达舆只得代为问道:“南主现下如何了?”
宗旻一愣,对着杨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方才备下的说辞竟一星半点也想不起了。迟疑片刻,竟答非所问:“此事,吾定于你南朝一个交代!”●思●兔●网●
杨稹一怔,霎时扑倒在地,痛哭流涕:“杨稹之过,杨稹之过啊!主忧臣辱、主伤臣罪,杨稹护主不力,还有何面目存活于世!”言罢,一头向墙上撞去。
宗旻急道:“拉住他!”
事至此,南相也是无奈,摇头直叹“怎至于此”!
宗旻见此,方有所悟:方才是自己说漏了甚么?还是过分心虚,言之过急了,才教人曲解了己意?
越凌受伤不假,但幸在天意庇护,当时那箭只是于腋下穿衣而过,并未伤及要害,只臂上擦破了些皮,至于晕厥,乃是受惊坠马之故!当下经御医诊治,虽还有些晕眩不济,然大体应是无碍。
一气道尽内情,杨稹看去却还将信犹疑。忖了忖,竟一连发数问:“既坠马受伤,怎断言无碍?既有心行刺,怎知箭上无毒?刺客既已生擒,可知何人所为?”
宗旻闻之不禁暗自失笑:此言听来甚耳熟,不正与他方才对下所问如出一辙么?!为消杨稹疑虑,宗旻索性许他入内一见其主,免得再多受其扰。
越凌虽尚昏沉,好在果真无虞。杨稹这才略宽心。
回到驿馆告知余众,皆如蒙大赦,庆幸之余,杨稹却另有所计:方才入见时,上已暗示,此一事北朝有亏,已与了他绝好口实,但须好生利用之!圣意如此,自不在于令靳主难堪,而是。。。杨稹捋须一笑,由此看来,上果真并无大碍,接下,便看靳主如何善后了。
众目睽睽,行刺来使,且还是伴御驾行狩之时,此事不可谓不大!靳主震怒,下旨彻查。
区区数日,大理寺便拿得了嫌犯数十人,拷问之后,轻易便得出了主谋---北院指挥使迭力乞谅!
按说谋刺大事,本应步步为营、处处周密,才不致轻易败露!可惜这迭力乞谅有勇无谋,未尝细忖北相之用心,又操之过急,一日之内匆匆定计,且命亲军将士行刺杀之事!如此一旦遭擒,事岂有不败之理?!
且说主谋既已拿定,余下便是如何惩办。此案,说小可小,谋刺来使,处刑倒还可商榷;然若说大,亦可判为犯上忤逆,此是抄家灭族之死罪!终究如何定案,朝中皆在观望!众所周知,迭力乞谅乃北相麾下爱将,此回事出,北相会出面为其求情么?
这些时日,述律府大门紧闭,北相称病不朝,也拒见来者,这便将一干欲为迭力乞谅说情之人悉数挡在了门外!
此实所罕见,外人因而纷纷猜测,北相此举,是为独善其身!这虽在理,却殊不知述律綦当下所忖所虑,远不止于此!迭力乞谅行事鲁莽,述律綦早有所见,事败也在意料之中,此些皆不在话下,然而南主竟侥幸只受轻伤,功败垂成,才是症结所在!
原以为当日狩猎,乃是今上临时起意,护卫不严,况且南主孱弱,想来也不得整日随在今上身侧驰骋,一旦落单,成事简直易如反掌!若事如他所计,南主不死也必重伤,南朝到时必兴师问罪,形势大乱,今上自也顾不得再深究此案,至少是有所忌惮,不能牵连至他!岂知到头来事竟是这般!
现如今迭力乞谅是生是死,已无足轻重,眼下之紧要,乃是保全自身!
南朝君臣当下自是静观事变。越凌之意,乃是欲拿住此失,以教北朝在西北三镇的取舍上有所让步。
这等心思,虽说他南朝君臣间只是心照不宣,然赫留宗旻也非痴傻,岂会丝毫不知,只是领会愈深,恼羞便愈甚:迭力乞谅这蠢物,胡乱搅局,竟将他一盘好棋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