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贤。他拄着长矛,缓缓向蜀军的阵地走去。他的后方一片安静,无人跟随。
人们提心吊胆,对前路充满了不安。直到上官贤走出几十米远,终于有人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跟了出去。
一个……两个……很快,城内的人们如潮水般涌了出去。既然已经决定投降,那早一点在蜀帝面前展现诚意,或许未来的日子会更好过一些。
腿脚轻快的人们很快赶上了上官贤,可望着前方黑压压的大军,无人敢超过上官贤。人们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地朝着蜀军方阵走去。
朱瑙和谢无疾来到阵前,在卫兵们的簇拥下站定。田畴也随即赶到了。
直到上官贤距离朱瑙还有几十米远的时候,卫兵们上来拦下了上官贤与众人。
“请交出所有兵器。”卫兵客气而警惕地开口。
上官贤提起手里的长矛。他望着就在不远处的朱瑙,并没有将长矛丢下,而是缓缓将矛尖指向了朱瑙所在的方向!
气氛在瞬间凝固,无数人的笑容僵在脸上,许多人瞪大眼睛,惊恐浮现眼底——上官贤想干什么?!
蜀军们立刻将刀剑长矛握在手中,无数刀尖同时指向上官贤。出城投降的人群则纷纷后退,同时在心底咆哮痛骂:上官贤竟然不是带他们出来投降的吗?!这个疯子,千万不要连累他们啊!
然而双方对峙了短短的一瞬后,上官贤眼中刺骨的恨意消失。他笑了笑,丢掉了手中的长矛。蜀军们却不敢放松,一拥而上,检查他身上是否还有其他兵刃。
田畴焦急地看了眼朱瑙,又看了眼上官贤,咬了咬牙,向上官贤方向跑过去。
他跑到上官贤的面前,上官贤却转开了脸没有看他。田畴低声道:“你……你没事就好。大将军呢?”
上官贤不接他的话。
田畴沉默片刻,低声道:“大将军自尽了么?”
上官贤神色微动。
在朱瑙问田畴陶北会如何应对的时候,田畴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种可能。他当时没有说,如今看来,却果然如此。
田畴又问道:“粱帝与太师呢?”
过了很久,上官贤依旧没有看他,却终于哑声开了口:“他们逃了。”
田畴愣住。
不远处,朱瑙与谢无疾默默打量着从梁国出来的人们。谢无疾看着上官贤,双眉紧锁。他不知上官贤究竟有何用意,但他看得出上官贤并不是诚心投降的。
直到有人前来禀报,说陶北已经宫城里上吊自尽,两人微微怔然,却并不意外。
片刻后,朱瑙开口道:“派人将他们先安置下来,查明城中官员、军队的情况,我们明日再进城吧。”
谢无疾微怔,问道:“你不见上官贤了?”
他知道朱瑙一直对没能收降上官贤感到遗憾,他以为朱瑙还会将上官贤召来劝说。
朱瑙却摇了摇头,淡然道:“明日再说吧。时辰不早,我们先回去吧。”
于是他们吩咐好手下的将领们对人群进行安置,便先回去了。
……
翌日清早,已经将城中情况调查清楚的军官们前来找朱瑙和谢无疾述职。
昨晚城门开启后,邺都内的所有军队都彻底放弃了抵抗,乖乖缴械投降。梁国朝廷的官员已经被蜀军们全部控制起来了,然而太师张灵和小皇帝在两个月前便南下去名寺礼佛了,至今未归,他们已经派人去寻找朱新和张灵的下落。
说到此处,负责汇报的军官欲言又止。
谢无疾问道:“怎么?”
那军官咬了咬嘴唇,为难道:“关于粱帝朱新,末将从陶北的亲兵那里听到一些古怪的说法,尚不知真假。末将已经派人去查了。”
朱瑙问道:“什么说法?”
那军官道:“陶北的亲兵说,梁国的太师张灵有可能就是玄天教的反贼张玄,那位伪帝朱新也是他带到陶北身边的。就在一个月前,他借着带小皇帝南下礼佛的机会,已经偷偷逃走了。”
朱瑙、谢无疾:“……”
谢无疾不可思议道:“张灵就是张玄?陶北封他做太??他们还逃了??当真不是他们将伪帝藏起来了么?”
那军官面色讪讪。他一开始不敢禀报这个讯息,也是因为觉得这事情听起来太离谱了,怀疑是粱人有意欺瞒。然而对陶北府上的人和梁朝的官员进行了反复的询问后,至少小皇帝离京的讯息是真的,张灵的身份就要等他们派人去调查后才能确定了。
朱瑙失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若果真如此,那位张太师可真是个人才……”
谢无疾:“……!!”
他瞪着眼睛道:“你该不会连他也想收了吧?!”
他知道朱瑙求才若渴,其他人也还罢了,可这张玄借玄天教之名弄得生灵涂炭,害死无数百姓。此人不死,天理难容。
朱瑙呵呵道:“除非他能连我也骗过,那便是他的本事了、否则我只怕不能让他好过。”他思忖片刻,想起当初张玄从太原逃走的地方也是寺庙,这一回又是出去礼佛,不由隐约想了什么。
他吩咐道:“查一查他和朱新是在哪里逃走的,派人去附近的寺庙里暗中查访那里的和尚,看能不能找出他们的踪迹。”
军官忙道:“是!”
将城中的事情都汇报完,那军官便退下了。很快又有一名亲兵跑了过来。
“陛下,”那亲兵道,“上官贤已在外面候着了。”
朱瑙看了谢无疾一眼。谢无疾微微皱了下眉头,起身道:“我先去邺城收拾。”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他走到帐外,惊蛰等护卫就在帐边站着。谢无疾朝惊蛰低声吩咐道:“保护好陛下。”说完才快步离开了。
第295章 何必消磨义士
不多时,上官贤被人带了过来。
惊蛰亲手对他进行了一番搜身,确认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兵器,这才将他放入军帐内。同时,惊蛰也带了数名护卫一同跟入帐内,在朱瑙身后和两侧站定。
即使没有谢无疾提醒,程惊蛰对上官贤也是极为提防的。昨天上官贤矛指朱瑙的动作以及他的眼神令惊蛰一想起来就如临大敌,决不能让他有任何对朱瑙不利的机会。
上官贤在帐内站定。他没有向朱瑙下跪,只行了个拜见长官时的揖礼。
惊蛰等人顿时皱眉:果然,上官贤还是不愿拜在朱瑙麾下,他仍把自己当做梁国的朝臣,因此根本不愿承认朱瑙的帝位!可昨天他又第一个开城门迎敌的人,他究竟想干什么?
朱瑙看在眼中,只是轻轻摇头叹气。他没有出言斥责上官贤,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惋惜之情。
他淡淡问道:“不知上官将军日后有何打算?”
上官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神色木然道:“如今粱帝流亡,陶北已死,中原既平,朱公得天下已指日可待。朱公乃宽厚仁义之人,请务必善待梁朝子民,减免杀戮……”
朱瑙打断道:“上官将军弄错了。他们不是梁朝子民,而是朕的子民。朕很快会让这天下河清海晏、民安国泰。只是上官将军愿不愿意看到这一日,朕却不知了。”
上官贤愣住。朱瑙给人的感觉一向是温和的,直到此刻,他第一次从朱瑙身上感受到强大的、压迫的气场。他这才恍然大悟:他几乎忘了,他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位帝王啊!是做到了连陶北都没做到的事的真正的帝王啊!
帐中一阵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上官贤竟然低声笑了起来。他分明笑着,却笑得悲戚,让帐中的氛围变得愈发凝重。□思□兔□网□
然而帐中的人都只是冷漠地看着他。邺城破,梁国灭,蜀人的欢喜上官贤并不能感同身受,上官贤的哀痛他们也不屑一顾。
朱瑙开口打破了僵局:“多谢上官将军昨日开启城门,使两军免于一战。”
站在朱瑙身旁的惊蛰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他知道朱瑙开了这个话题,只怕接下来就要规劝上官贤服软了。他固然知道上官贤此人是个将才,可他始终记得昨日上官贤矛指朱瑙时眼中的杀意,他实在不希望朱瑙收降此人。
而上官贤却只是沉默。
他开启城门,是为了赎罪。当日他死守蒲州,致使蒲州城饿殍遍野,士卒死伤无数。如今蜀军再次兵临城下,而陶北已死,他不愿昔日悲剧再度上演,因此他才开城投降。
可他率领梁国群臣投降是真,他痛恨朱瑙也是真。倘若当初不是朱瑙关了他四个月,他如何会落到这般下场?朱瑙将他放归,又难道不是算到会有今日?如果不是朱瑙,他与陶北多年来的憧憬与努力,又怎会化作一场泡影……
然而成王败寇,天道如此。他终究只是世间一微末小虫,无力螳臂当车。莫说他杀不了朱瑙,便是他杀得了,他也不能杀。
陶北已死,朱瑙乃是众望所归,倘若朱瑙再有三长两短,那多年来的混战兼并都成了一场无用之功,天下又将大乱。下一位明主出世,不知会否在百年之后了……
无论他如何不甘,他终究已经无力回天。
朱瑙忽然站起来,从几案后面走了出来。惊蛰等人吓了一跳,忙跟上前,紧贴朱瑙左右,虎视眈眈地盯着上官贤,生怕他有任何不利于朱瑙的举动。
连上官贤也怔了一怔,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不知朱瑙有何用意。
朱瑙在他面前站定,注视他的双眼。
他们都以为朱瑙想要问什么,或是劝说什么,然而朱瑙只是淡淡地开口:“朕都明白。”
上官贤呆呆地看着他。
下一刻,朱瑙又背过身去,冷淡道:“人各有志,各依本心吧。上官将军若无话对朕说,就请自便吧。”
帐内一片沉默,惊蛰等人神色茫然。朱瑙不劝降了?
而上官贤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想要出去,刚迈脚步,又停了下来。
他抿了抿唇,低声说了一句极不情愿、却也是真心的话:“愿陛下能早日收服山河,做盛世明君。”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地揭开帘帐出去了。
上官贤离开后,帐内的护卫们面面相觑。他们也看不透上官贤究竟算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朱瑙究竟作何打算。
然而朱瑙再转过脸来时,又是笑吟吟的了。他道:“走吧,我们进邺城。谢将军应该在等着我们了。”
……
此刻,谢无疾已经带兵接手了邺城的皇宫。
想当初陶北拥立新帝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正是旭日东升之际,野心膨胀至极,不惜花费重金动用大量人力修建皇宫。初进皇城,便可见一派富丽堂皇之景,到处都是高台厚榭,金碧辉煌。然而走入殿内,景象却与外面所见截然不同——宫殿楼台的内部大都寒酸俭朴,莫说雕梁画栋了,粱柱地台全是光秃秃的一片。
毕竟修建皇城非一日之功,而要靠多年积累。这皇宫搭着搭着,国库空了,战事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