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去骑马捞鱼,既不教训他,也不夸奖他,任由他自己如同一根野草般野蛮又顽强地生长着。世界上有许多人,有些人会亲切地给他食物吃,有些人则会用长矛伤害他,有时候阎小旺半夜睡觉,都会被梦里沾着血的长矛吓醒。
可阎从来没有害怕过任何人,他好像一直都是那样,跟大家都是不一样的。
他现在害怕外面的那个人。
“爸爸,我想回家。”阎小旺示弱道,他知道这一招很好用,比如他不想吃肉或者吃菜的时候,于是他缩在吊床上,像团软绵绵的小羊羔,有点可怜。
倒不是阎小旺不敢在野外呆着,他有段时间跟着阎东跑西跑,呆在树上睡了一宿,第二天起来就见着条黄金蟒盘在胳膊上,他抽过来砸在树上,就把蟒头砸碎了。
早上还美滋滋地吃了烤蛇肉。
他就只是单纯地跟随着父亲害怕乌罗而已。
这就是为什么阎小旺很不满,路上却一个字都没有说的原因。
尤其是部落里的人各个沉着脸,他们看起来像是灰暗的石像,唯一说起话来很灵动的乌罗又是个危险人物,加上之前跟巨狼搏斗的蚩完全认不出他来,阎小旺心里有点儿委屈。
阎只是坐着,垂着脸问他“不想睡了?”
阎小旺一听有门,立刻跳下来,抬头挺胸,得意洋洋地拍着胸膛道“我睡好了。”
“行。”阎点点头,把他提到门口,慢悠悠道,“随你去干嘛,我休息一会儿。”
阎身量高,躺上去就把整张吊床给躺满了,长腿没地方放,搁在细细的绳子上一道晃晃悠悠。
他们父子俩用另一种语言说话,乌罗在外头听见了,觉得跟听外星语似的,然后就见着阎小旺掀开树叶帘子走出来,小嘴撅得能挂酱油瓶,不过并没有哭。
乌罗看着他有点可爱,部落里的孩子大多早熟,喜怒哀乐不像是阎小旺这么明显,好像他明天起来不用考虑吃饭的问题,只需要背上小书包思考怎么应付老师念念abcd就好了。
“你爸不要你了?”乌罗蹲下`身逗他,露出猫憎狗嫌最容易惹哭小孩子的恶人亲戚嘴脸。
阎小旺听不懂,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无视乌罗。
众人似工蜂一般勤勤恳恳,恨不得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在乌罗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阎小旺捧着脸,他不常接触到这种事,部落对于阎也许是一段回忆,可对于他而言就是从未经历的存在。前来交换的那些人单纯为了交易,自然不会展现有关于部落的凝聚力,他们就如同工具人一般,每个部落只做一小部分的工作,为阎慢慢完善好那栋小楼。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乌罗让所有人去休息,他将最后过滤的盐水倒进陶罐里煎煮。
“去睡吧,待会儿还要回去呢。”
其实他们今天只是来认认路罢了,乌罗不过是想顺便试试能不能提炼出来盐,带着成品回去见老板(首领),总好过两手空空就回去报个路标。
大家都很听话,加上熬了一夜,见着天蒙蒙亮,也都散开找石头或是棚子边缘,靠着火堆睡下了。
至于阎小旺,他早就睡得口水长流了。
乌罗打了个哈欠,他不是不困,只是习惯熬夜了,更何况外头总得有个人守着。其实作息规律了那么久,偶尔熬熬夜还感觉怪振奋的,仿佛回到高三时代睁着两只朦胧的睡眼拼命做习题,结果早上爬起来发现语文答案写在了数学卷子上。
还好这会儿只是熬煮粗盐,没什么别的东西,不至于弄到糖盐不分的地步。
天空出现鱼肚白的时候,阎从棚子里走出来,清晨的风冷到骨头里去,然而眼前平浅的水面轻柔地泛起光芒来,蜿蜒着的幽蓝色光芒如同轻纱柔曼,是巫山神女轻解罗裳时不慎遗失的腰带。
“还挺美的。”
乌罗坐着,拿来刮下盐粒的细柳还在指尖轻轻摇曳,他回头望着阎,嘴唇上抿着星火。
那根烟是刚点起来的,凑在陶罐底下,微微一蘸火光,瞬间就燃烧起来。
烟草的气味并不香醇,阎闻来只觉得呛。
他望着乌罗,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无关爱恨,只是单纯追逐本能。
这个男人精密得宛如机器,从神态到言行,彬彬有礼,风度翩翩,打上领带就能从容步入舞会挽起女人的手曼舞一曲。他的灵魂没有被困在这个绝望而苍凉的古老世界,仪态雍容,众人于他指下行动,进入全然崭新的时代。
“我已经看习惯了。”
阎回答他,目光一眨不眨。
烟朦胧着乌罗的脸,他透过雾气看对方高深莫测的神态,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调笑道“没冒犯你吧?”
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个人都一清二楚,谁都没有开口。
乌罗很快就将烟熄了,在这个没有咖啡的时代,他又不能进商城里头去给自己泡一杯提神,除了口袋里的烟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坐过来吧。”巫诚恳地发出要求。
阎谨慎地凝视着这个男人,最终缓慢走过去,他们之前靠得足够近,对方身上有极淡的来自于人工香精的气味,不讨人厌,只是叫人琢磨不透。
就如同本人一样。
阎隐约觉得那是一种兰花的香气,又揉入薄荷与柠檬,闻起来有些清冽,仿佛初雪后的世界,透着点沁人心脾的凉意,藏起似有若无的距离感。
“他母亲难产去世了吗?”乌罗询问道,盐水正慢慢被煎熬得粘稠,一圈圈地吐着泡泡,搅动后仿佛被打碎的白泥,带点浑浊的灰色。
阎小旺躺在草地里睡得正香,他张开四肢,露出肉嘟嘟的手脚,大黑马偶尔凑过来拱拱他的脑袋,见他还动弹,便又再离开,去寻觅食物。
而巨狼则一早就不见踪影。
就乌罗现在经历过唯一的一个部落,显然是母系社会,上到刚出生八天,下到看起来四十八岁的基本上都归首领管,有时候也归他管,不过大多时候还是比较听首领的话。如果阎要带走自己的儿子,那没道理不带走母亲,要是一家三口外出,当初部落说不准不会跟他们起冲突。
他实在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恩怨情仇,又跟附近的部落有没有关系,要是连阎都救不下来人,那得提防着先。
阎淡淡道“没有,不过的确死了。”
乌罗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见不是很伤心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道“你没在?”
“她的死,与我无关。”
阎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这个回答着实有点耐人寻味,乌罗呆了呆,一时之间竟然琢磨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可以解释成他没有杀阎小旺的母亲,似乎又可以解释成阎小旺的母亲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毕竟正常情况哪会这么说,难道说阎小旺是捡来的?
原始部落在不发达的时候,食物缺失几乎是常态,就连辰也说过,他们在迁徙时缺粮没得吃了,能省就省,实在省不了就会从孩子开始杀,好减轻负担。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话题就显然是个雷区了,不适合在这么好的早晨谈论。
乌罗眨眨眼,狡猾而委婉地说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节哀。”
阎没有揭穿他的小聪明,只是笑了笑,静静坐着凝视远方,好半晌才道“雨季过后的第七天,会有人来找我换东西,如果你们想找点自己没有的,可以在那时候过去。”
“一整天?”
“好几天。”
乌罗轻轻甩了下手里的柳条,他抬起眼睛去看对方如梦似幻的面容,金色的阳光终于从水天一线的地方弥漫出来,水淋淋的柔光洒在阎身上,把他显得需要乌罗顺道去进修一场研究生级别的彩虹屁课程。
他凝视着对方的眉骨,觉得那里好似酿着点淡淡的寂寥,并不分明,迫不及待地等着吞噬主人的喜与怒。
以前乌罗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老的电视剧里演员总是看起来那么美,而越新越好越豪华的造型,反而失去了那种韵味。↓思↓兔↓文↓档↓共↓享↓与↓线↓上↓阅↓读↓
现在他忽然明白了,缺少一种时间的沉淀感。
倒不是说阎长相显老。
第61章
乌罗让他们一口气睡到了中午。
而阎小旺早睡早起身体好, 一大清早就吵着要回家, 虽然乌罗听不懂,但差不离就是那么个意思, 于是刚刚还与他畅谈人生的美人邻居毫不犹豫地带上儿子走了。
那头叫做“留君”的巨狼半点没有留君的意思,它听见哨声后就从荒野的某一处如风如电般飞窜出来,与大黑马快得不相上下。阎小旺一大早起来还困,要趴在巨狼的皮毛里取暖,他们父子俩就调换了坐骑,没多会儿功夫,身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要不是乌罗觉得他们几个着实不太值钱, 说不准会觉得阎是以做生意为名,拐骗他们遗弃荒野为实。
等到部落启程回去的时候,泥土跟石头装了不少,真正的盐倒是只提出来四五罐, 好在是新烧出来的大罐, 要是往常的那种小罐子, 非得装上十来个不可。
乌罗很是厚道地将他们用过的草木灰坛重新装满放好,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大家以后说不准是要长远发展生意线的,不能太过目光短浅。
制盐小队睡醒后先吃了些东西, 发现阎已经消失后,兴奋地恨不得在地上翻跟头, 觉得悲伤的大概只有乌罗一个人。
他得靠自己两条小细腿跑路了。
婕则在身上前后两面都挂满了盐罐, 满脸春风得意。
乌罗叹了口气, 清点人数确定没有谁失踪后,就下令道“我们回去!”
“回去——!”
吼声震天。
来时脚步匆匆,行囊空空;去时皆都满载,乌罗自己还得揹着装盐的陶罐,一直拼了命打哈欠,努力不让自己发困。
婕跑在最前,兴奋地像只猴子,一直指来指去,真不明白她是怎么在这片一模一样的森林里找到路的。
回去的路上,众人还看到了鹿群,正在进食的鹿群嚼着青草,目光清澈而明亮,这森林之中的精灵静静注视着他们,水雾朦胧地笼罩着绿意,仿佛一场美梦。没有谁轻易动手,鹿群太多了,他们又带着重要的盐,武器太少,这时候要是突然狩猎,很容易受伤。
大家只好可惜地与鹿群道别,绿茶最为惆怅,挤过来对乌罗说道“这里,就是我们找到你的,地方。”
哟呵,还是我“老家”呢。
乌罗又累又困,勉强睁着困倦的眼睛打量了会儿,漫不经心地回答绿茶“行吧,你们记着,等肉不够了我们就把它们抓回去。”
“好!”绿茶颇为亢奋。
不过饶是众人紧赶慢赶,最终还是在月上中天时才赶回到部落里,十几只火把照得暗夜如同天光,主要是乌罗彻底陷入了熬夜过后的困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