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再无其它的事,我就先告辞了。”姜初亭准备退走,谁知那个叫小九的少年突然道:“等一下。”
姜初亭站定,黑眸看向他。
小九微微冲着他抬了抬下颌,以一种倨傲的眼神端详着他,声音不大却强势:“掌门说的对,你们九重天规矩不能坏。既然只有直系弟子才能用药泉,那我就勉强当你徒弟好了端详。”
姜初亭回到自己木屋之后,魏加都吃好跑到他的榻上睡午觉去了。他没什么胃口,就没吃饭,在木窗边烹茶喝。
不多时,墨林过来了。
姜初亭注意到他上了楼梯走进来,持起煮沸的小砂壶,往品茗小盏里注入茶汤,修长手指端起,不紧不慢地吹了吹热气,饮了一口才道:“我并不是真的要罚你,你走吧。”
他目色很淡,客气疏离。墨林却恍若未闻,在小几对面跪坐而下,打量姜初亭片刻。
这些年,他深觉自己变了许多。偶尔在水中看见自己的脸都觉得越来越陌生,可时光仿佛在这人身上停滞了,他还跟从前一样,没怎么变,完全看不出本来的年纪。大概是今天不准备练剑,所以穿着一身宽袖青衫,如墨的黑发用一根古朴的木簪束着,在窗边气定神闲的烹着茶,不像是一个潇洒恣意的剑客,倒更像是一个贵气风雅的大少爷。
墨林这些年,也常有回想当初,他承认,他确实因为年少冲动敏[gǎn]过激了些。后来,再见过比这更龌蹉更肮脏百倍的事之后,就再也不觉得姜初亭当时对他的那点心思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了。
是以,他来找这人,主动坐在他对面。事实也证明,如今看到他,靠近他,并没有以前排斥的那么厉害了。
姜初亭自然不知道他这些翻转的心思,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觉得奇怪,抬起眸问:“墨公子,你可还有什么事?”
听到这个称呼,墨林几不可察的愣了一下,正要说话,突然有个十多岁的男孩子从房间里蹬蹬蹬跑出来,正是魏加,睡眼迷蒙的他寻到了姜初亭的身影,问道:“师父,你叫我了吗?”
姜初亭失笑,温柔道:“没有,你继续睡去吧。”
魏加哦了一声,也没管怎么多出来一个人,又蹬蹬蹬跑回去了。
墨林表情顿时一言难尽,因为,魏加睡的是姜初亭的房间。
姜初亭瞥见他神色,淡淡道:“用不着多想,魏加是我徒弟。他觉得我的床睡着更舒服,我便让他睡这儿。而且,我若喜欢的是女人,也并不是不分年龄好坏,见人就爱。”
墨林觉得他像是在跟自己解释一般,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后,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上,“这是小九的拜师礼。”
姜初亭根本没把那少年的话当真,没去接,对墨林道:“我不收徒。”
墨林几乎是脱口而出,看着他道:“是因为我吗?”
姜初亭无声须臾,突然就笑了笑。并不是嘲笑,冷笑,哂笑,只是很单纯很短促的笑了一下,抿了抿唇才语气委婉地说:“那倒不会。”
他无恶意,但清亮的眸子盛满了坦然,表明他没有撒谎。他也确实还收了那个叫魏加的徒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墨林脑子一热,蓦地涌上了一种自作多情的尴尬,甚至难堪。这是他多少年都没有产生过的情绪。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为何会鬼使神差的问那么一句。
他心中暗暗懊恼一番后很快调整好自己,自动掠过了这个话题,正色对姜初亭道:“你接着吧,你越逆着他,他越不会罢休。左右不过在这里逗留几个月,他走了,便也不会记得你了。”墨林很了解自己的小主子,这样劝姜初亭,是出于好心。
那个小九确实给人一种乖张不好惹的感觉,如墨林所说,他拜师只是逞一时之气罢了,并不会当真的。那他也用不着当真。
姜初亭神情冷淡,仍不伸手接,只对他道:“你放下吧。”
姜初亭虽没说出口,却是实实在在,清清楚楚地用行动表明,在避免与他身体触碰的任何可能。墨林半空中的手僵了僵,收回来,将信封搁在几上。
他居然还坐在这儿,姜初亭问:“还有事吗?”
简单客气的四个字,墨林却实打实的听出了“你怎么还不走?”的意思。
墨林眉尖抽[dòng]两下才沉声对他道:“小九现在也是你徒弟了,为了避人耳目,也为了泡药泉方便,我想……安排他住在你这里。”
姜初亭住的虽然是木屋,却并不寒酸,房间就有足足六间,除去他跟魏加的,还空置四间。都到这个地步了,姜初亭也没必要因为这种事起什么争论,不轻不重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得知墨林也要住在这里,姜初亭正要说话,墨林道:“我睡我以前的房间就行了。”
“你以前的房间给魏加了。”姜初亭特意给他安排了跟自己房间方向相反的左边,且是离最远的那间。如果刻意回避,一整天都可以不碰面。
墨林嘴唇动了动,久久没再开口。
这时,九重天的大夫提着药箱来给姜初亭换药,墨林终于起身离开。
大夫打开药箱,余光瞥见墨林出门转弯,步下楼梯,一边取药和纱布,一边漫不经心缓声道:“好像是皇宫里来的。”
姜初亭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低声道:“是么?”跟他猜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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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换好药之后,姜初亭才想起来将小九的拜师礼拿出来看。
他知道那少年不是诚心拜师,也不会悉心准备什么拜师礼,可当他将信封里叠的厚厚的那张纸给取出展开后,发现就是单纯的一张白纸,上面连个墨点都没有,不由摇了摇头,又轻笑了声。
手指将那张白纸抚平,不知怎么,思绪一飘,突然就想到了林知那个孩子。他的性子跟他父亲一点都不像。
姜初亭手肘撑在木几上,支着额角慢慢陷入沉思。
也不知道林知有没有回家去。
他真的只是想想,没想到会就这样睡着,而且又做梦了。
梦境仍旧是跟云子阙相关。
他仅穿着底裤,上身光着,鞋也没穿就猛冲到门口扶着门框吐了。床上的林惜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肩头裸/露在外,长发散乱,双目通红,哭得不能自已,抽泣道:“子阙,子阙,你真的这么恶心我?我是女人啊,你要这样侮辱我吗?”
云子阙又呛又咳,吐到喉咙干哑,眸子里爆满了血丝,他喘着气冷笑,回头神情有些骇人盯着她,“我侮辱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却给我下迷/药,难道不是你自取其辱?!你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因为太痛恨了,他牙关都在打战,“林惜,我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被你……我就觉得我浑身每一处都将流出肮脏的臭水!我现在恨不得立马就去死!”
林惜身体都颤唞起来,她使劲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就算,就算你不喜欢我,可我是女人,损了名节吃亏的全都是我,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
云子阙怒极而笑:“好义正辞严啊!林惜,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就厌恶林家的一切么?就是因为你们以自身为女人作为挡箭牌,理所当然地做着违反伦常的龌蹉事!你母亲是,你亦然!你们林家,每一个人都不正常,就是一个疯子窟!”┆思┆兔┆文┆档┆共┆享┆与┆线┆上┆阅┆读┆
“你在说什么啊……”林惜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他,抬手抹了抹眼泪,哽咽道:“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子阙,我从小就喜欢你,绝不会让你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总之你要了我,就必须留在林家,跟我成亲,哪里都不准去。否则,我娘是不会放过他的。”
“没救了,没救了。”云子阙不再理她,满脸惨白,踉跄了两步缓缓坐倒在地,暗色的眸子里突然透出了坚定的光,嘴里喃喃:“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跟你们玉石俱焚……”
好半晌,姜初亭才艰难地从这个充满抑郁的梦境里抽离出来。
面颊早已湿漉漉一片,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块巨石,一时间就连喘气也难。
姜初亭捂住自己的心口,眼睫湿润颤动着,难受地低唤那个名字:“子阙,子阙,子阙……”
子阙跟他在一起时,很开朗也很爱笑,虽偶有郁色,可从未见如此压抑痛苦又崩溃,仿佛时时刻刻在油锅里煎熬着。
他再次怀疑,这真的只是梦吗?他跟林惜有了孩子,是因为被下/药?当年在林家,子阙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姜初亭无声的泪水顺着下巴吧嗒落在了面前的白纸上,晕湿了一大块。
“你就这么对待我的拜师礼?”少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姜初亭没应,抬手迅速拭掉泪珠,掀眸看向走进来的人。
小九应该已经泡了药泉,精神气色较之前都好了许多,嘴唇也恢复了正常的红色。他身量与林知相近,一身锦衣,容色昳丽,骄矜夺目,贵气难言。
小九在姜初亭对面坐下,明亮的黑瞳打量着他泪痕残留的脸,问道:“哭这么伤心,子阙是谁?”
姜初亭已经收敛了情绪,淡淡道:“与你无关。”
“你是我师父,徒弟关心师父,怎会与我无关?”小九振振有词,盯着他继续道:“子阙是谁?你为了他,把我的拜师礼弄成这样了。你一定是觉得我的拜师礼太不心诚了对不对?师父,你别嫌弃我啊,我会伤心的。”他师父叫的很顺口,语气亲热,说出来的话像在跟长辈撒娇。跟之前在集英殿时发狠的不像是同一个人。
“没有,你想多了。”墨林当初拜师时,磕了三个头,魏加当时来拜师,他还倒贴了两盘糕点。姜初亭本来就无意收小九为徒,更不会在意他送什么礼。他垂眸将那张白纸重新折起来,收进信封,站起身来走到书架边,夹进了书中间。
小九注意到他的动作,眼里闪动了一下,托腮望他道:“师父,我给你的可不是普通的白纸,而是一个许诺,由着你填,因为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东西能配上你。等以后你想要什么就写在这张纸上,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满足你。你觉得怎么样?这种待遇全天下仅你一人哦。”
姜初亭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装乖,也不会就这样轻信他的话,但还是知道这种阴晴不定的性子,得顺着他来,微笑了一下道:“很珍贵,我会好好收着。”
小九弯起眸子,灿然一笑。
翌日,魏加难得静心一把,伏在桌案边练字,姜初亭拿了一卷书在旁边看,顺便在旁陪着监督。
小九不用泡药泉,左右无事,也凑过来,一看魏加的字,登时露出不忍直视的模样,满眼都是嫌弃,不客气的给予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