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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听为虚,医生、杨总、病友,有一个算一个,谁说沈俊彬只是睡着了他都不能尽信,除非这个人睁开眼。
不负盛骁所望,沈俊彬被捏得有了反应,想抽手没抽出来,颤了颤眼皮,醒了过来。
盛骁霍然起身,弯下腰:“沈俊彬,醒了吗?”
沈俊彬的眼睛不复过去湿漉漉的模样,看起来干涩得不太正常,仿佛他的意识先行醒来,眼睛却还没恢复工作状态。
“盛经理。”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盛骁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
“……”听到这个拒人千里的称呼,盛骁乱七八糟的心静默一瞬,停水断电,鸦雀无声。
他试着问:“你还记得我吧?”
沈俊彬状态不怎么好,可带刺的那股劲儿却在醒来不久后迅速归位,看人都是用眼角看的。他睨了盛骁一眼,对盛骁的问话充耳不闻,艰难却执着地朝两侧转了下头,只可惜被挂帘阻挡了视线。
沈俊彬皱着眉问:“杨总呢?走了么?”
盛骁按在床边的手掌不由得握紧了。
他尽量表现自然,以免给沈俊彬造成心理压力,神色不改地说道:“杨总回店里了,明天他应该还会再过来。今晚我在这儿陪你,也是一样的,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别客气。”
沈俊彬一言不发,连个头也没点,兀自缓缓拨出一口气,闭上了眼。
他的面色依旧惨白,一闭眼就像又昏了过去,整个人如同一块不太灵光的充电电池——能充进去的电量已很少,能坚持的时间也短,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还功率低下,每一句轻声细语都得耗尽之前积攒的力气。
盛骁一看便知,沈俊彬肯定没有失去全部记忆,至少上司、工作那摊他没忘。
可其他呢?
他还记得多少?
盛骁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地悬在空中,被担惊受怕风吹雨打,感受着失魂落魄寒暑交加,而他屏住呼吸逆来顺受,不敢出一点声音,唯恐打扰了沈俊彬的资料库恢复,他盼望沈俊彬下一次睁开眼就能重新识别出他的管理员身份。
就在他一口气憋不住,不得不换气时,沈俊彬的眼睛才重新睁开了一道缝。
盛骁又不敢呼吸了。
眼睫掩映之下,晦暗的灯光之下,沈俊彬的眸子黑漆漆的,终于映出了一点儿光。
他闷闷地清了清嗓子,翻转手心,朝盛骁微微伸出手:“傻了么,我忘了谁也忘不了你。”
盛骁一把紧握住他的手。
沈俊彬啧了下嘴:“轻点,有针。”
“我真是……”盛骁一手托着他,一手忍无可忍地掰响了指骨关节,“谁打的你?认不认识那人?长什么样?”
沈俊彬微微摇头:“我确实不记得了,完全想不起来怎么回事。”
“因为什么打的,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吗?”盛骁纠结这个问题大半天,百思不得其解,“我听杨总说是因为车位?”
“你觉得可能吗?”沈俊彬哭笑不得,由于太虚弱,没能适量表现出笑的意味,只觉得刚醒过来就要被他气得再昏过去,“按杨总说的,我那个时间躺在路上,那应该是要回店了吧?我吃饱了撑的吗,你见过谁的车要走了还占个车位的?”
盛骁也觉蹊跷:“那你以前有没有跟人因为这事儿争执过?”
沈俊彬更要晕厥了,一字一字道:“我从来不干这种事。”
天晓得,他打从跟盛骁在一起就爱屋及乌,恨不得日行一善,曾帮数位归家心切的妇女选手泊车,一步到位,五星好评,哪来的和人争抢一说?
他张口道:“我……”
一个“我”字没说圆乎,沈俊彬感觉眼前一黑,大脑被吸进了太空,眩晕失重。与之一起失重的还有胃,连翻江倒海的预兆都没有,直接就想朝天一跃,腾空而起。
“怎么了。”盛骁想起杨总监的叮嘱,“你是不是想吐?难受你就吐,没关系。”
护士给了他一张纸,上面写着住院必需品,可盛骁这么大个男人怎么能没点儿主见呢?所以他十分“机智”地判断这张清单有可能是十年前的版本,毕竟“脸盆”、“水壶”——这些东西他们在家里用得也很少;“吸管”——沈俊彬又不是小孩了,除非智力下降,否则应该不会没事叼吸管;“饭缸”——到了饭点儿点外卖就好了。
综上所述,顶多需要准备水杯、毛巾和卫生纸——这看起来也不怎么要紧,所以他还未起驾去买。
垃圾箱肯定是有的,但除了走廊里那个大的,他暂时还没发现病房内的垃圾箱在哪。
他顺手抄了个塑料袋,用手撑开,拿到沈俊彬床边。
沈俊彬:“……”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吐到盛骁手里?
沈俊彬当机立断闭上了眼,进入冥想世界跟自己谈和。他的原则是宁可等盛骁走之后把一整颗胆吐出来,也不要现在在盛骁面前吐一大口胃酸。
以后是早睡也好,是每天吃几个核桃健脑也好,是做什么头部保健的SPA也好,他什么都能答应。
沈俊彬的大脑和他本人一脉相承的慎重冷静,在商言商,对于他开出的条件认真考虑,暂时没有贸然采取行动。
双方就这么僵持起来,谁也不比谁少两下子,各显神通拉开了架势对峙,沈俊彬获得了片刻的平静。
谁料盛骁率先引战,哗啦啦啦抖抖手里的塑料袋,听上去是把口撑得更大了:“你吐吧。”
“……”沈俊彬皱眉,“别说话。”
他全神贯注,敏捷地在太空中再次寻找到了那个微妙的平衡点。只要这么继续保持下去,他的世界就能长治久安,天下太平,而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天秤就会毫不犹豫地倾斜,倾斜到那个塑料袋里去。
他像走在钢丝上的人,提心吊胆地维系着平衡,艰难得几乎要沁出汗来。
谁都别碰他,蝴蝶也不要在这时候震翅膀……
一只手抓住了他。
沈俊彬:“……”
看来他对自己的判断有一点儿失误,这只手抓过来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并未引起他太多的神经紧张。
可能是因为温度适宜,力道温柔,也可能是因为那只手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
那是能一言不合就单臂把他拎起来的手,能捧着他,让他整个人悬空,上天入地一圈还着不了地的手,也是幼稚地要搂着他睡觉,不肯撒开的手。
沈俊彬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可能“失忆”了,他不确定自己失去了记忆的百分之多少,本来颇有些恐慌,连模糊的梦境也奇形怪状,但在黑暗中被这只手一握,他可以确信,对于盛骁的记忆,他依然能够精确到日历上的每一天,再复述出来。
其余忘了的,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难受吗?”盛骁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痛苦,发出这种声音,可能连带着他的表情也罕见地皱了眉。
盛骁问:“怎么办啊?怎么能让你好点?”
沈俊彬的大脑和五脏六腑老老实实地归了位。
他缓缓睁开了眼,盛骁的表情如他所想的一样。
他们熟吗?
他们其实没多熟,真正的相处不过几个月而已,也并非每天24小时在一起,盛骁是什么时候把整套的表情和姿态刻在他心里的?
哦。沈俊彬想起来了,这项工程也有他自己夜以继日的添砖加瓦。◣思◣兔◣网◣
“你现在是哪里比较不舒服?头疼?还是胃疼?”盛骁说着就想起身,“我去看看值班的大夫回来没有,叫他过来。”
沈俊彬意外发现自己居然还剩了一点儿隐藏深刻的力气,足够他反拉那只手一把:“不疼了。”
第66章
沈俊彬握住了盛骁的手。
仅仅是这么一握, 他已不在乎岁月沧海桑田,任凭世间白云苍狗。虽然手掌用力时身体有点小小的异样感,但被醉人的触觉迷惑麻痹, 让他不以为意地将之忽略了。
无论是出于职业、习惯, 还是个人素质,盛骁的行动力都是很强的。当他明确知道自己要起身去哪儿、要去做什么, 一般的人拦不住他。他一心想往外冲,出去叫大夫, 全然未料到沈俊彬会突然反握他一把, 于是没能及时刹住脚步。
沈俊彬手上用力, 胳膊却一点劲儿没使,任凭自己被拽得身子一歪,还自我陶醉在“You jump I jump”的氛围中, 心甘情愿随波逐流。
他抬眼看向盛骁,只盼望那人的一个回眸。
谁知回眸没等来,先来了一阵山崩地裂。就在顷刻之间,一股强烈的痛觉自胸腔而来,迅速席卷了他全身的神经, 将他整个人生生扯成了两半。
他的神经中枢给他打了二十几年工啊, 兢兢业业天地可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平白遭到飞来横祸。它们只发了不到0.1秒钟的呆, 紧接着便坐地大哭, 扯开尖嗓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嗓子吵醒了正在闷头算账的大脑,吓得它狠狠打了个哆嗦。
沈俊彬条件反射松开了手, 可惜迟了,整个世界天昏地暗——
“感觉好点儿了吗?”医生不知从哪冒出来,在旁站着问,“怎么个疼法?”
病房里分外安静。左右床的家属可能是在这照顾病人照顾久了,没点儿娱乐活动挺无聊的,看什么都不新鲜,唯独对看新人比较感兴趣,站在各自那一边儿的墙根围观。
沈俊彬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四季如春,生病的经历屈指可数,跑到医院来住着更是记事以来的头一回。他身上虽然穿着衣服,却觉自己已不剩半点儿隐私,越是不愿被人看到的,越是被人看了个一览无遗。
“胸口疼。”沈俊彬当然知道事出何因,但叫他在众人面前坦诚自己是鬼迷心窍才出了意外,实在十分难以启齿。
他半身不遂地躺着,左侧的手臂连简单抬一抬都非常困难,顺水推舟道:“好像……是心脏。”
“心脏?”盛骁吓得也要心脏疼了。
医生不敢大意,戴上听诊器在他胸`前听了听:“心脏听着没事啊。你醒来之后是不是活动了?”
“……”栽赃失败,沈俊彬眨眨眼,于众目睽睽之下如梦方醒地承认,“哦,活动了。手上刚使了一点儿劲儿,胸口就疼得厉害。”
医生了然道:“肋骨骨折,乱动当然疼了。”
盛骁的胸口跟着疼了起来:“骨折?”
“是啊,我交代过一遍——哦,换陪人了。你们怎么都不互相传个话啊?病人不能乱动,第5肋后面就是心肺,乱动把血管胸膜戳了就麻烦了。”医生道,“这个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养着。具体情况……病历卡呢?”
盛骁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卡片:“这个?”
“对,你拿着病历卡去骨科病房,找大夫调影像出来,问问骨折的具体情况。从右边楼梯上去,两步就到。”医生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