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责默不作声,但心底里还是认为凌云并没有错。
薛仁继续试探:“我师叔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若非出了这番意外,想必我凌霄剑宗定不可同日而语。”
“师父,百年前,东海那场大火,都说建木在天火中焚毁殆尽,师叔也在火海中死去。但建木那么大,那么高,这样的参天之木,真的那么容易烧完吗?会不会在火海中留下什么残片?”
薛仁逐渐将话题带向他真正的目的,他好似突发奇想:“师父,你说,若是建木真的没有被完全焚毁,那跟建木心脉相连的师叔会不会可以借着这残片再活过来?”
纪承岳的思绪不可避免的被薛仁的话带着走,他顺着薛仁的话想了片刻,才突然惊觉过来,立刻训斥道:“够了!”
他近乎慌乱的站起身,然后背过身去,不再看薛仁,只严厉道:“胡言乱语!这种荒唐话绝不可再提!”
“是弟子糊涂了。”薛仁也跟着站起身,冲纪承岳躬身行礼道:“天色也不早了,那弟子就先回去了。”
纪承岳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薛仁便转身离开。
只是开启房门真正离开前,他回头望了纪承岳一眼,他师傅这番态度,他已经有了七分把握。
他还要赶紧去跟上神汇报一下才是,薛仁想到此,关上房门,快步离开。
“吱呀”一声,随着房门被关上,以及走廊上那阵越来越远的脚步,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剩纪承岳一个人站在香案前,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就任由着晃动的烛火将他的影子定格在墙上,像是抹孤独的剪影。
虽然只是表面上的孤独。
薛仁走了,床底的两个还没走,屋里三个人,热热闹闹的,凑一桌牌局都够。
封烨盯着纪承岳,心里却在想薛仁那番仿佛意有所指的话。
薛仁那番话问的...太合封烨的心意了,薛仁几乎把封烨想问的都问了出来。
先是试探了纪承岳对凌云的态度,在大概得出纪承岳并不责怪凌云后,顺着这个结果往下试探,试探纪承岳是否可能藏有建木残片。
如果纪承岳没有,听到薛仁的话只会觉得荒诞,但纪承岳的反应是慌乱,仿佛被薛仁在不经意间说破了他隐藏了多年的秘密的慌乱。
这种反应,封烨现在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建木在纪承岳身上。
只是...薛仁为什么会这么问?
虽然他用北海市做了个引子,但封烨不信他向纪承岳询问这件事的缘由真的只是因为不经意间听到旁人的谈论而起的疑惑。
没有那么巧的事,早不问晚不问,偏偏就在建木出现异动的时候问。
薛仁并不是他在浮岛秘境出口处遇到的黑袍人,这点封烨很肯定,他们的眼神一点都不像。
那么...薛仁是否与那黑袍人有什么关联?
封烨在心里兀自思索。
其实这个问题,他要是问一下郝沉,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郝沉虽然没有听到薛仁和应龙到底商量了什么,但光从影像上双方的神色来看,他们一定达成了什么交易。
所以薛仁突然提起建木,郝沉一点都不奇怪,肯定是应龙指使的,应龙在追寻建木,找上薛仁无非也是为了找建木。
派薛仁到纪承岳这里打探打探,顺理成章。
但就像双方到现在都不肯脱的马甲一样,身份都没有坦诚,更遑论坦诚彼此知道的讯息呢。
不过,光凭推断,封烨也猜的跟真相八九不离十,他同样将薛仁联络到了那黑袍人身上。
对方既然已经开始行动了,那他同样也得抓紧。眼下,就看谁先找到建木了。
建木到底在哪?
还得问纪承岳。
那根在纪承岳回房后点上的香终于燃尽,纪承岳也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再点香,反而伸手拿起了那放在香案上的灵牌。
纪承岳抱着灵牌重新坐在了蒲团上,他看着手里的灵牌,对着牌位上的先人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做错了?”
薛仁谋害曹子睿这件事,纪承岳思前想后,终于想出了几分关键。
薛仁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师弟?杀人理由无非是利益冲突或者仇恨。
而薛仁大抵这两者都有。
其实在曹子睿刚入门的时候,薛仁似乎就不太喜欢这个小师弟,这一年也没有什么改观的样子,不冷不热的,从不主动搭话。
纪承岳也看在眼里,只是他从来没有在意。
因为他一开始也不太喜欢他师兄,总觉得师兄这个人任意妄为,而且狂妄自大。
纪承岳也曾因为自己跟师兄的差距而憋闷乃至嫉妒,进而对凌云保持距离,不理不睬。
就像现今的薛仁一样,同样是双灵根的天赋,师兄弟同样是万里无一的单灵根。
时隔百年,两对师兄弟,何其相似。
纪承岳一开始是很讨厌凌云没错,但后来渐渐的,随着跟凌云的日渐相处,他也发现了凌云在张狂表象下截然不同的一面。
凌云在外的名头是怎么样的?跟现今的曹子睿差不多,天之骄子,高高在上,不好接近。
甚至还更坏一点,曹子睿顶多是摆着冰山脸,凌云则是傲的就快拿鼻孔看人了。
可以说,在吸引仇恨这一点上,凌云远远胜于曹子睿。
曹子睿由纪承岳宠着,当初的凌云则由他们的师父玄虚真人宠着。
这样的人,料想应该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
这并没有料想错,他师兄大部分时候确实是这样的。
多大的篓子都敢捅,多大的祸都敢闯,无法无天。
但凌云同时又有种评书里侠客般的豪迈,他从不吝于与他人分享,任何东西,比如法器灵石,只要说过几句话的交情,但凡开口相求,他就可以随便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灵石借给对方。
会还的人跟不会还的人一样多,因此,虽然是掌门亲传弟子,但凌云有时候还要来问纪承岳借钱。
而除了法器灵石外,凌云自己琢磨改良过的剑法,只要有人问,他都会教。
虽然一边教一边还会嘲笑你太笨学得慢,但教起来却认真又耐心。
纪承岳并没有主动让凌云教他,他因为内心那点不可言说的嫉妒一直对凌云摆冷脸。
凌云完全是自己主动凑过来要教他的,一边教还一边嫌弃,欠揍极了。
纪承岳真的动手揍过凌云,虽然没打过就是了。
但那时剑法还未大成的凌云也成功被他打肿了右脸,凌云捂着自己红肿的脸颊跑到纪承岳的屋子里,不是为了报复,而是带着针线...来缝衣服。
纪承岳当时惊的冷脸都摆不住了,嘴张的有鸡蛋大小,看着他那位在人前高高在上的师兄,一边抱怨一边帮他缝补因为打架时弄坏的衣服。
“你衣服坏了那么多道口,师父问起来我怎么交代?”凌云还振振有词:“肯定是以为我在欺负你,明明是你先动手的,唉,当师兄的苦,做什么都得让着你。”
“谁要你让!”纪承岳当时一听就火了,他就知道他这师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当即又跟凌云打了一架,这回被碰巧回来的师父撞见了,对师兄弟两人盘问前因后果的时候,纪承岳正想站出来承认,却不料凌云先站出来把过错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事后凌云被师父罚跪了一夜,纪承岳当时站在被罚跪的凌云面前,神色复杂的问道:“为什么?”
凌云摸摸鼻子,理所当然道:“你是我师弟嘛,弟弟犯错,当哥的不担着还能怎么办?”
他把纪承岳的一切冷脸,不理不睬,全当成弟弟在闹脾气,从来没放在心上。
他是真的把纪承岳当成亲弟弟照顾,只是纪承岳从没有把凌云当亲哥。
但这件事后,纪承岳慢慢对凌云改变了态度,他开始试着将凌云看做哥哥了,做不到当成亲哥,凑合凑合就当捡来的。
这之后,两人又经历了许多许多事,例如什么纪承岳在某次比武大会上输给了别派弟子,在纪承岳后面上场的凌云用着对方打败纪承岳的方法,原样奉还的将对方挑下擂台。
又或是去什么秘境寻宝的时候,凌云宁愿扔下宝物不要也要回头来救自己这师弟。
到了凌云进行掌门试炼,纪承岳守那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纪承岳已经能光明正大的要凌云让着他了,不再端着什么无谓的自尊心。≡思≡兔≡文≡档≡共≡享≡与≡线≡上≡阅≡读≡
并且可以真心实意的说出那句“我总是不如师兄的”,这句话已经没有什么嫉妒的成分,他是真的为凌云的成就而高兴。
掌门之位合该是他师兄的,他自愧不如。
他们这对一开始关系也很不好的师兄弟,不也慢慢磨合过来了吗?所以纪承岳觉得薛仁和曹子睿也可以。
然而凌云跟曹子睿不同,他跟薛仁也不同。
他到现在才发现,他太过想当然了。
并不是每一种矛盾都能因为相处磨合而消融,有的反而会越磨越利,成为致命的匕首。
薛仁对掌门之位的看重,这是利益冲突,对曹子睿天赋的嫉妒,以及自己这一年的偏心,这是恨意来源。
二者互相催化,终于演变成了今日的局面。
纪承岳现在回想自己这一年来的举动,也发觉了自己是有点偏心。
但他并不是因为不喜欢薛仁...他只是...只是...太希望曹子睿能成为下一个凌云了...
他当了近百年的掌门,虽说是保住了凌霄剑宗,但凌霄剑宗这百年却一直垫底。
自凌霄剑宗建派以来,都没有这样的低谷。
他已经用亲身经历证明了他这样的天赋真的无法带领凌霄剑宗重回顶峰,但是他师兄一定可以。
凌云一定可以。
但是凌云死了,所以他便只能期望跟凌云同样天赋的曹子睿。
就像凌云希望带领凌霄剑宗真正凌驾云霄一样,这何尝不是纪承岳的愿望。
他太过迫切了,迫切到顾不上薛仁,将自己的全部心力都放到曹子睿身上,只盼着曹子睿快点成长。
仅仅是这样而已,他仅仅是希望凌霄剑宗快一点有起色,不要辜负师父和师兄的期望而已,他做错了吗?
纪承岳对着灵牌询问,期盼着能得到故去的人的回答。
他等了片刻,没有回应。
理所当然。
但他问了出来后,自己心里却有了答案。
他错了吗?
错了。
薛仁是他的徒弟,他是薛仁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子不教父之过。
薛仁犯了大错,也是他的错。
但薛仁终究没有得手,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
他这回没有揭穿薛仁,但却也不会坐视薛仁再继续错下去。
他心里已经有了计划,一切只等天亮,他就去跟门派的管事们宣布他的决定。
此刻,在这晨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