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虹人在晟王府,守在这里的除了那些朝廷兵卫,就只有暮残声。
叶衡亲自来过几次,他三个儿子已去其一,再受不住这种打击,暮残声隐匿身形站在榻边,一眼就能看到这个男人头上藏不住的白发,恨不得一脚把床榻踹翻。
“你真是个混蛋。”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暮残声终于没忍住,如此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久前还“昏迷不醒”的叶惊弦睁开眼,对上暮残声眼里的怒火,苍白的嘴唇微微一弯:“我还以为你会担心。”
暮残声拳头已经捏得咯吱作响:“我现在只想揍你,教你做人不只是披张皮这么简单。”
他这话出口,就是将两人之间那张窗户纸彻底捅破了,叶惊弦躺在榻上不起来,笑道:“那就来,反正你也打不死我。”
“你个——”暮残声俯身一把揪住了他,却在对上那张惨无血色的面容时,无论如何也打不出这一拳。
四目相对,叶惊弦忽地问道:“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大狐狸?”
暮残声沉默了片刻,道:“你这次也没想骗我,不是吗?”
最初起疑是乍见时叶惊弦的那个眼神,越是多加在意越是觉得熟悉,可暮残声很清楚,倘若心魔决意隐瞒身份,自己很难发现他。
“我找了你十年,也就没有心思跟你玩什么‘故人相见不相识’的戏码了。”叶惊弦握住他的手腕,暮残声一眼就看到他手背上几近溃烂的红疹,觉得刺眼极了。
“变回来。”暮残声忽然道,“变回来,我想看你本来的样子。”
叶惊弦一怔,眼中掠过不自知的一点欢喜,在暮残声的注视下,变回了蛊惑魂灵的心魔本相。
暮残声默了片刻,道:“你怎么会变成叶惊弦?什么时候开始的?”
“比你早个两天。”琴遗音嘴角微翘,“叶惊弦是天圣都里唯一的巫医,也是城中医术最高之人,倘若你是周桢,好不容易令御飞虹中毒,怎么会留她苟延残喘的机会?”
暮残声眯起眼,将对方的作为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那么,他用身份与你交换的东西……是解救疫情?”
自心魔变成叶惊弦,除却围着暮残声打转,最关注的就是中天境大范围爆发的疫毒,而这家伙向来懒得做无用功。
“他是个仁心医者,可惜命不长。”
得到回应,暮残声缓缓松开手,道:“疫毒与归墟魔族有关,你却答应了与他交易,就不怕非天尊怪罪吗?”
“大狐狸,你误解了一件事。”琴遗音勾起唇角,“我与非天尊联手,不代表我必须听命与他,若是为了你,我做什么也是乐意的。”
暮残声却清醒地道:“同理,你现在帮我,也不意味着会背叛归墟。”
“我就喜欢你的聪敏。”琴遗音坐起身来,一把扯住暮残声的手臂将他拉入怀里,耳鬓厮磨,“不过,我这次说帮你,的确是真的。”
暮残声侧头看着他:“为什么?”
琴遗音皮笑肉不笑地道:“怕你跟十年前一样,再踹我一次呀。”
暮残声呼吸一滞。
“大狐狸,你有心有情,却比我还要狠。”琴遗音嘴角的笑意变成了嘲讽,就在暮残声以为他要口出恶言的时候,那神情又变得委屈起来,“睡完翻脸这种事,你竟也做得出来,当真是个薄情的冤家!”
暮残声:“……”
琴遗音笑得浑身发抖,却听见他突然道:“不会的。”
感觉环抱自己的手臂微僵,暮残声转身将他抱住,附在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无论你走到哪里、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去找你的。”
琴遗音浑身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道:“我没有心,大狐狸。”
暮残声没有说话,抱得更紧了些。
“这次我不骗你。”他慢慢地说道,“我没有心,不懂爱,从很久以前学会的就只有掠夺,包括对待你……我想亲手毁掉你,将你挂在玄冥木上,独自占有,日夜欣赏。”
心魔生于罪恶、长在幽暗,他与暮残声的想法行为可谓是天差地别,两者本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全赖一方纠缠不休,一方情意绵长。然而,他们之间有太多的矛盾和对立,尤其经历了那样的十年诀别,心魔只会变得更加偏执黑暗,现在表露出来的温柔解意只是遵循皮相和压制自我。
暮残声抬起头,看到那双眼眸里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血腥狠戾,哪怕心志坚毅如他,也忍不住感到战栗。
“你行事有度,我不择手段;你胸有道义,我残忍无心。为了你,我可以暂时收敛一些你不喜欢的东西,披上温良皮相投你所好,可我终究是个贪得无厌的魔物,做不了那样的人。”琴遗音的脸上隐有几道猩红浮现,代表玄冥木的根须在皮下游走,“因此,你为了苍生大义舍生为死的行为,对我来说可以理解,却无法接受。”
暮残声十指收紧,眼里蒙上一层阴翳。
“我曾做过一个梦……”琴遗音哑声道,“在那个梦里,我骗了你一生,而你骗我一次,在我抛下一切只想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彻底离开了我。”
暮残声猛地抬起头,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声音喑哑。
“我毫不怀疑,终有一天这个梦会成真。”琴遗音嗤笑一声,“大狐狸,我本是不见天日的暗影,是你让我迷恋光明,可这个追逐的过程无异于厮杀,到最后不是光明毁灭了黑暗,就是黑暗吞噬光明。”
顿了顿,他轻轻扼住暮残声的咽喉,用一种温柔却残忍的语气说道:“大狐狸,如果你想让我学会爱,就必须接受全部的我,这才叫公平。”
暮残声沉默到现在,忽地笑了。
“十年前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搭在琴遗音后颈的手窜起金芒,如一把随时会斩下对方头颅的利刃,“然而你说错了一点,光与影除了彼此厮杀,还有相互依存。”
无光不成影,没有黑暗也不会存在光明,它们之间不死不休,要么共存在世,要么同归于尽。
“你有你的贪婪,我有我的坚持,无论立场对错,我将永远是你不可摆脱的爱与宿敌。
“我愿誓约——从此之后心魔缠身,永世不离。”
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琴遗音眼中倒映着暮残声的面容,胜过玄冥木上千载不变的美丽面具,无比生动真实。
“你知道对心魔发这种誓,会有什么后果吗?”他轻声问,嘴角的笑意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暮残声挑眉:“你会让我后悔吗?”
琴遗音把他抱在怀里,狠狠咬了一口嘴唇,彼此都尝到了血腥味:“想都别想!”#思#兔#在#线#阅#读#
作者有话说:我永远是你不可摆脱的爱与宿敌——灵感来源于歌曲《国境四方》的“你是我的,只是我的爱与恨同党。” 永远不放弃对正义的坚守,永远不忘记对你的迷恋。 这是我觉得勇者对恶龙最热烈的爱语。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冲突
“您答应过我,不会动叶惊弦一根毫毛。”
因着临盆期近,又是尊贵之身,比起寻常后妃难见家人的情况,周皇后根本不必顾忌这些,直接向御飞云要了手谕,遣宫人候在殿外,周桢刚下了早朝便被引到凤鸾宫,与自己的长女会面。
殿门紧闭,窗扉收合,所有宫人护卫都被屏退在外,偌大殿内只余父女二人,周皇后坐在上首,指间捻动着一串白玉手珠,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皇后娘娘,你乃中宫之主,言行举止都是后宫表率,须得慎言才对。”周桢语气淡漠,“你是陛下的妻子、当今的国母,那些外男皆与你不相干系,他们的名字也该不必劳你挂心。”
“我在问,为何要出尔反尔?!”
指间一错,流珠溅地,周皇后缓缓站起身来,近乎无礼地逼视周桢:“先是御飞虹因皇庄大火失踪,现在又是叶惊弦染上疫毒……爹,您敢对天发誓,跟我说这些事情与您毫无干系吗?”
周桢道:“御飞虹在皇庄养病,她信不过御医,只让叶惊弦随行看诊,如今他也染上这病只能怪自己医术不精,怨不得旁人。”
周皇后双眸含怒,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胸中愤火,道:“既然是意外,那么就请爹暗施援手,给他解药吧。”
周桢抬头看着她:“皇后娘娘,生死各安天命,倘若他命该如此,即使是为父也无力回天。”
“够了!”仗着没有外人,周皇后隐忍已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你真当我在深宫里,就对你做的事情毫无所觉?御飞虹身染疫病也好,皇庄大火也罢,明眼人都知道这背后最大的得益者是谁,陛下这几天来一步不曾踏足凤鸾宫,在前朝默许叶衡和宗室与你对抗,他对周家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只是苦于尚无实证、手中权势不足,这才没有直接降罪……爹,如果陛下有朝一日收回大权,你说他会如何对付周家?又如何,对付你我?”
说到这里,她冷笑一声,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我是怀了龙嗣,可我在这十三年里不知杀了他多少未能出世的孩儿,他恨极你也厌恶我,假如周家败落,他又会对这个孩子有多少怜惜?爹,一直以来你都秉承‘谋定后动’之策,用了二十多年部署朝野,只要我能生下龙儿,他就是当朝太子,你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贸然动手?”
周皇后性情骄傲,到底是周桢一手教养大的女儿,眼界心机半点不输给周桢的心腹周环,仅凭借情报传递和御飞云近期的态度,她就能推测出周家现在的状况。正因如此,她才不明白周桢为何要这样做,若能一击杀死御飞虹栽赃嫁祸固然一举两得,可此法风险太大,一旦失败就是在自毁棋局,即将得到皇嗣的周家根本没必要急于这样做。
“御飞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祸患。”周桢语气微冷,“你以为,如果为父什么也不做,你就能安然诞下皇子?别忘了,悦妃业已有孕在身,即便西绝人皇不如妖皇尊贵,可她依然强过你!”
御氏虽重嫡长,可是皇位向来有能者居之,周皇后的出身不能与阿妼相比,后者更得皇帝真心宠爱和太安长公主的支援,倘若她当真也生了皇儿,即便周皇后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儿子能顺利登上大宝。
“……就算如此,我们也不必急于一时,日后还有很多机会。”周皇后咬牙道,“如今御飞虹失踪闹得满城风雨,叶惊弦染病使得人心惶惶,陛下震怒,宗室上下拧成一股绳,周家已经置身漩涡之中,你能得到什么好处?爹,我们必须将事情尽快平息下来,否则这事越闹越大,不等你如愿以偿,周家这些年发展的势力关系都得被他们抓出来,即使不至于伤及根本,却难保那些人不会与你生出嫌隙!”
要想平息事态,找到御飞虹、治愈叶惊弦是最快的办法,可是前者下落连周桢都不得而知,显然